【修伞】明明爱你
*之前的号被pb了一章还不准申诉，干脆全部删掉了，重发一下
*很雷哈！
明明爱你
01
新拉的微信群里在说苏沐秋今天相亲的事，黄少天发了好几张角度奇特的照片，看起来像是偷拍的。
叶修坐在咖啡厅的卡座里，男朋友正在对面细数五个月来他作为恋人的失职，最后以一句“你要再这样，我们干脆分手吧”作为总结陈词。
手里的手机不停的振动，大家对于苏沐秋这个大龄omega终于要脱单了这件事似乎无比兴奋，讨论欲居高不下。
叶修有点走神，连男朋友列出来的他的N大罪状都没仔细听。
苏沐秋跟他是大学同学，临床医学专业，八年本硕博连读，毕业后进入同一家三甲医院规培，到现在已经认识将近九年。苏沐秋是omega，可是很神奇地一直没有找alpha。这是一件稀奇的事，因为体质问题，很多omega都选择在成年后尽快找到alpha标记自己，度过痛苦的发情期，苏沐秋却生生靠着抑制剂撑了这么多年。连自己从大学到现在都谈过两次恋爱了，他却一直没有找。
方锐曾经开玩笑说苏大夫真的是个很让人钦佩的omega啊。
然而现在，让人钦佩的苏大夫，在证明了自己的毅力以后，终于要踏入一般omega的生活轨迹了吗？
叶修觉得自己有毛病，男朋友在谈论分手，他却一直在神游。
最后他也不想再重新问一遍对方刚刚说了什么，直接回应听见了的那句：“那分手吧。”
男朋友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会同意，抿着嘴唇很受伤的模样，大眼睛里积蓄起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流泪了。
平时叶修看到他这样的眼神或许会心软，当初正是因为这个眼神，被告白的时候他才鬼使神差一般答应了下来。说起来他们也是相亲认识的，是母亲闺蜜介绍的，碍于情面吃了几顿饭。他本来想礼貌地拒绝，却被对方用泫然欲泣的表情告白说能不能在一起试一试，因为喜欢上他了。叶修困惑地想几顿饭就能喜欢上一个人吗？然而在那样的眼神下，他没有说出口。
这一刻却没有心思去哄，他的心情也很糟糕，不知道是因为那通指责，还是其他什么。
他们交往不到半年，算起来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省级综合医院工作繁重，手机二十四小时待命，几个月轮转一次科室，忙得焦头烂额。这些对方一开始就知道，当时说要试一试，现在却拿这个指责自己。叶修自认为除此以外做得还算不错，至少工作以外的大部分时间都留给了他。
男朋友不可置信又极度受伤地质问他“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叶修张了张嘴，想说一开始说好的不是试试吗？
话到嘴边又感觉没意思，干脆沉默。
男朋友变成了前男友，被他气跑的。叶修一个人坐在卡座里，喝了一口点了以后就没动过的橙汁，点开依旧在振个不停的手机。
他没有去看最新消息，往上翻到最开始黄少天发的那张照片。
夜雨声烦：惊天大爆料！看我遇到了谁！
夜雨声烦：【照片】
夜雨声烦：【照片】
迎风布阵：这是我们苏大夫？他在跟人吃饭？
海无量：我靠还是法国料理啊？有钱有钱，中彩票了？
夜雨声烦：是相亲！！！！
三个字炸出了本来打算对这个新群放置不理让黄少天独自solo的人，“卧槽”和感叹号瞬间刷屏。
新群热闹非凡，黄少天一路直播。
夜雨声烦：这个alpha挺高的！刚才他去厕所，站起来目测跟老叶差不多高！
夜雨声烦：卧槽长得也不错！
夜雨声烦：【照片】
夜雨声烦：谈吐也很好嘛！正在跟苏沐秋说自己平时的爱好。
夜雨声烦：靠靠靠靠靠速度够快！这就约着要去看电影了！
这是最新的进展，叶修皱了皱眉，退出微信拨了个电话。
没几声电话就被接起来了，对面的人“喂”了一声。
叶修没有应声。
“叶修？”对方有些奇怪，“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苏沐秋，”叶修终于肯开口了，“我失恋了。”
苏沐秋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门内迎面而来的冷气吹开他的刘海和鬓发，露出左耳垂上晶亮的耳钉。
那是大三时自己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叶修没费什么劲儿就回想起来了。当初的苏沐秋还没有耳洞，他是特地为了自己送的礼物去打的耳洞，没想到一戴上去，这么多年都没有拿下来。
他不由回忆起他们的当年。
大学时的苏沐秋是一个活泼开朗、特别招人喜欢的男孩子，虽然是个omega，但完全没有omega的娇气，行为处事跟他们这些alpha没有区别，专业上也丝毫不逊色。在其他omega红着眼眶颤抖着双手解剖一只兔子的时候，他已经能迅速克服细腻敏感的天性，沉着冷静地剖开兔子的尸体了。
因此叶修从来没把他当omega看过，苏沐秋是他的好朋友，是他学业上工作上最合拍的搭档，是唯一能跟他配合无间的人，跟那些从小被教育需要礼让优待的omega不一样。
他会跟对方喝同一瓶水，实习时也有过深夜值班同睡一张床的经历，好像完全没有一般alpha跟omega之间的安全距离。
苏沐秋跟他那些玩得好的alpha朋友没有本质区别，硬要说的话，那也是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理解和贴近自己。
这样的苏沐秋，居然开始相亲找alpha了。
非常神奇，也让他莫名别扭。
似乎他总是忘记，苏沐秋是个omega这件事。
因为他一通电话匆匆赶来的人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没事？”
叶修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什么？”
“你不是说失恋吗？”苏沐秋瞪着他，“我还以为你伤心欲绝了。”
叶修失笑：“你觉得我会吗？”
苏沐秋还是瞪着他：“那你电话里干吗那种语气！害我怕你想不开饭都没吃完就过来了！”
“这个点才吃饭？”叶修看了看手机，装作不知道似的问。
“额……”对面的人噎了一下，“有点事耽误了。”
叶修明确地知道他并不想告诉自己相亲的事，识相地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苏沐秋想点一杯橙汁，抬手叫服务员。
叶修将自己喝了一口的橙汁递推过去：“喝这个吧，我不喜欢。”
苏沐秋叹气，一脸拿他没办法的表情：“不喜欢你干吗点？我不来的话不就浪费了。”表情是受不了的，然而完全没有拒绝他喝过的果汁。
叶修一愣，是啊，他又不喜欢喝，为什么要点？
“你不是来了嘛。”最后也只能这样说。
苏沐秋喝了口橙汁，双手交叉靠在桌上，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叶修被他看得奇怪，只好问：“干吗？”
“等你倾诉啊！”
“我要倾诉什么？”叶修一头雾水。
“倾诉你失恋的痛苦啊，不然你叫我来帮你解决橙汁的？”
“……”叶修又一次不知道如何回答，真的非常想点头承认，没错，就是让你来解决橙汁的。他试图转移话题，“你刚才说饭没吃完？现在要叫点什么吗？”
“……那要一份水果沙拉吧。”
叶修有点不满：“你不要给我省钱。”
明明刚才相亲还吃奢侈的法国料理，现在居然只要一盘水果沙拉。
苏沐秋终于还是翻了个白眼：“叶修你发什么疯？”
叶修也不明白自己在发什么疯，好像只是觉得，挺久没有见到对方了，想对他好点。
仔细算起来，他真的有一段时间没有跟苏沐秋这样面对面坐着好好吃一顿饭或者聊一次天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关系渐渐疏远。
八年同窗，冷却下来居然只需要不到半年时间。
叶修说不清楚什么滋味，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们的当年。曾经也有一次，苏沐秋跟他刻意疏远关系，没记错的话，是他第一次恋爱的时候。
从十八岁在他们班第一次集合的教室里遇见他开始，苏沐秋身上就有一股挥散不去的明媚鲜活的阳光气质。这样一个omega整天跟自己混在一起，旁人想不误会都难。他们大三时，有个omega小学弟跟他表白被他拒绝，相当失落地说我果然比不上苏师兄。
叶修十分惊讶，说这关苏沐秋什么事？
学弟口气沮丧，问难道不是因为师兄已经有了苏师兄这样优秀的omega了，所以才看不上我的吗？
他更加吃惊：“我怎么不知道苏沐秋什么时候变成我的omega了？”
“诶？”学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是误会吗？可是他们都这么说，临床医学专业大三的叶师兄和苏师兄，是很登对的一对，我知道我的一些omega同学，本来很喜欢你仰慕你，一听说你的omega是苏师兄，都不敢来跟你告白了。”
叶修好笑地想现在他们专业的课业这么轻松了吗？师弟们居然还有空八卦师兄的绯闻。
他难得严肃地澄清道：“我跟苏沐秋是好朋友，没有其他关系，你们八卦传得是不是有点离谱？”
学弟清秀的脸蛋微微泛红：“所以师兄现在是单身？我还可以追求师兄？”
这个是重点吗？叶修无奈，拒绝道：“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虽然表白没成功，但是学弟反而被激发了斗志：“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年轻人真是热情似火，叶修不由感慨。
有一天在自习室一起看书，他把这件事说给苏沐秋听，顺便点评：“现在大家八卦都这么随便的吗？简直张嘴就能编出一套啊。”
苏沐秋从课本里抬起头，状似不经意地打趣问道：“所以你真的没有对我心动过？我可是个正正经经的omega啊！”
“没有啊，”叶修一脸你别开玩笑了的表情，想了想又说：“我想我们班没几个人把你当omega。”
苏沐秋立马反唇相讥：“难道不是你们这些alpha太弱？”
半真半假地争辩了几句，叶修突然记起来，被学弟叫出去之前，苏沐秋也约了自己，说想给他看个东西。
“对了，你之前要给我看什么？被那个小师弟一搅和我都忘了。”
苏沐秋重新低头看专业书：“哦，那个啊，没什么。”
叶修扬起一边的眉毛，直觉他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仔细观察了他一番，忽然眼前一亮：“你打耳洞了？”
对方左耳上戴着的耳钉，是他之前送的生日礼物。当时苏沐秋还嫌弃，说他连耳洞都没有，送耳钉是个什么毛病？
叶修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只是感觉适合他。
没想到不过一个星期，这个口是心非的人就去打了耳洞戴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沐秋似乎神色黯了黯，然而立马又一脸得意地说：“是啊，怎么样？好看吧。”
“还不错，”叶修给予肯定的答复，顺便自吹自擂一番，“我的眼光果然很好。”
这天之后，苏沐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两天，本来约好周末大家一起去露营，最后也没出现，只是发了个微信跟吴雪峰说临时有事，改天再约，让他代为转告大家。
叶修很是羡慕，这样的集体活动他一向不热衷，无奈团支书和班长下了死命令，要求班级里的同学必须配合。那次班会因为强制参与气氛闹得挺僵，现在却轻易地放过了苏沐秋。不知道他用的什么理由，叶修思忖着跟他取取经。
但是发出去的微信如同石沉大海，一直没有回复。叶修想他可能真的有事在忙，轻耸了下肩膀，把手机塞回了上衣口袋，懒散地开始进行班长交给他的烤肉任务。
他烤肉的技术不太好，一不小心就烤糊。
以前出去吃自助烧烤都是苏沐秋负责这一块，他只要吃就好，以至于现在才知道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班级里的一个omega闻着味走到他身边，好奇地问：“叶神你不会烤肉啊？我闻到糊味了。”
叶修把手里的肉串翻了个个儿，感叹：“没想到这个还挺难。”
omega干脆在他身边坐下，笑着伸手说：“我来吧。”
那天晚上在帐篷里斗地主，魏琛吴雪峰两个农民把叶修斗倒，魏琛一边收钱一边欣慰地说：“总算有人情场得意赌场失意，老天爷是公平的。”
后来那个omega成了他大学时唯一交往过的男朋友，虽然整个恋爱过程只维持了短短三个月。
分手时男朋友黯然地说：“叶修，我真的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多喜欢我一点？”
明明是他提出的分手，表情却这么伤心难过，叶修不明白。
他并没有不喜欢他，只是不懂，什么叫“多喜欢一点”，怎么做才能“多喜欢一点”？
直到毕业，已经变成前任的omega没有再找他说一句话。
原来情侣分手后，需要决裂得这么彻底。他有些恍然地想。
交往期间，苏沐秋单方面跟他减少了往来，好像是某一次，他叫苏沐秋一起吃饭开始的。
那时还是男朋友的前任也在，苏沐秋到食堂看到对方，脸色瞬间有些不太好，不过很快调整过来。都是同学，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晚上他跟男朋友看完电影，收到苏沐秋的微信，说以后约会不要找他做电灯泡，后面跟了一把菜刀的表情。
叶修很不知死活地问为什么？他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好朋友跟恋人，吃顿饭怎么了？
苏沐秋发了一排emoji白眼过来，说你是不把我当omega，别人可不一定。
叶修本来不当回事，有时顺便还是会约上他，不过都被苏沐秋拒绝了。次数多了以后，他也明白了对方的决心，不再开口邀约。
有一次他和男朋友在食堂吃饭，碰到一个人捧着餐盘找位子的苏沐秋，男朋友主动招呼他一起吃，他打趣着“打扰人家谈恋爱会被驴踢”，然后指了个地方说我朋友找好位子了，你们慢慢吃。
他快步走了，叶修心里发闷，他直觉根本没什么找好位子的朋友，只是不想做电灯泡的借口而已。
交往到第三个月，男朋友委婉地问他要不要标记他，临时标记一次也可以，他的发情期快到了。
他们谈恋爱以来，除了牵手和拥抱，其他任何亲密举动都没进行过，突然说要不要大跃进，叶修吓了一跳。
细腻的omega一直在留意他的表情，立马红了眼眶，问了那个让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
得知他分手，苏沐秋跑到他们alpha的寝室，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肩膀，问：“你没事吧？”
看表情好像很担心他去跳楼，叶修把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反问：“我能有什么事？”
苏沐秋在床铺的扶梯上坐下来，双手握着扶梯的栏杆：“我听说你分手了，以为你会很伤心，赶着过来看你笑话呢，初恋不都是要死要活的吗？”
叶修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我是很伤心，你要怎么安慰我？”
这个人，嘴上说着来看他笑话，听到他这么说又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很认真地想了想，用商量的口气问：“请你喝酒？”
完全没理由拒绝吧？于是叶修应了下来。
像苏沐秋这种死要钱的财迷，肯定不会带他去纸醉金迷的酒吧。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两罐纯生，陪他在学校的人工湖旁边坐到半夜，仁至义尽。
叶修酒量不好是出了名的，请他喝酒根本花不了几个钱，他想这人还真的抠门到一个境界了。不过在湖边坐着，有他在耳边叨叨，因为那句“你为什么不能多喜欢我一点”而郁闷了一天的心情，终于渐渐好了起来。
苏沐秋跟他恢复了正常的交流，一起上课、一起自习、一起吃饭，除了睡觉不在一个地方，几乎形影不离，直到他毕业后第二次谈恋爱。
期间并不是没有人跟他表白，只不过叶修再也提不起兴趣。初恋的那句指责，他因为搞不懂，所以一直放在心里，隐隐变成了一根刺，加上临床医学专业实在是忙，没有心思和时间再去开始新的恋情。
苏沐秋倒是一直没谈恋爱，他的生活被学习和赚钱填满，每天都单调又充实。魏琛高深一笑，说只有学习和赚钱？不见得吧，不是还有你吗？
叶修愣了一秒，略一回忆，还真是如此。
苏沐秋其实不乏追求者，还被他碰上过一回。
那晚他们从外面吃宵夜回来，叶修送他回寝室，在宿舍大门口被一个alpha拦住，说有话对苏沐秋说。
苏沐秋犹豫片刻，看了眼叶修。
叶修很有自觉，说那我先回去了。苏沐秋对着他点点头。
他没有停留，转身后听到alpha问：“你男朋友？”
苏沐秋回答不是，反问他有什么事要跟他说。
后面的话没有再仔细听，突然想抽根烟，叶修摸了摸口袋，发现只剩一个空盒子。
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还堵得慌。
他想着自己这烟瘾似乎有些大了。
第二天见到苏沐秋，一切如常，他也没有再见过那个alpha。无意中听八卦挖掘机魏琛提及，也只是说苏沐秋拒绝了对方，非常可惜，毕竟那位师兄条件相当不错。
叶修没有去问，苏沐秋显然没有找alpha的打算，相熟的同学偶尔揶揄他：“真的不找一个吗？不用想标记的事，单纯谈个恋爱感受青春也是好的啊，校园恋爱多珍贵，连叶修都谈过了。”
苏沐秋说不想浪费时间，他事情很多。
有一次被问烦了，翻翻白眼，大声说谁没有体会过校园恋爱，你们不要瞧不起人好不好？
众人讶异，连忙问什么时候的事？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彻底？
叶修本来在幸灾乐祸，对方强忍着快抓狂的表情很好玩，闻言却心下一沉。
苏沐秋抓起一本病理学拍在桌子上，说我天天热恋，你们看不到吗？
大家齐齐嘘他。
叶修愣了下，心底一松，然后失笑摇头。
02
服务生端了水果沙拉上来，苏沐秋吃了一口，叶修没有让他吃一份孤零零的水果沙拉，又给他叫了意大利面和瑞士卷。
苏沐秋舔舔嘴边的沙拉，说你把我当猪吗？
叶修本来还在看菜单，想着给他再叫点什么，闻言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沐秋撇嘴，埋头努力解决眼前的意面。
叶修撑着下巴望着他。
上一次一起吃饭还是一个月前在医院里，附近出了一场连环车祸。苏沐秋在急诊轮转，他则在胸外，跟着主治下来会诊，结束后刚好是午饭时间，两个人一起去医院食堂吃了一顿。
吃得也很不安生，来来往往的人包括他们自己都跟打仗一样，话也来不及多说几句。平时也常常是他上班而对方轮休，或者自己去跟手术而对方刚好值夜班。不在一个科室，忙起来想碰一面都不容易，更何况一方有心要避开。现在这样，还能安静地坐下来吃饭，对过去几个月的他们来说，称得上稀罕。
以前他不明白，自己初恋时苏沐秋刻意的疏远是因为什么，等到他第二次恋爱就慢慢懂了，情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心情，是无法容许自己恋人身边有一个要好到几乎超越性别的朋友的。
AO之间有纯友谊吗？
他们寝室的alpha们曾经就这个问题展开过卧谈会，魏琛一只手抬起又压下，狡黠地说这个问题请我们叶修同学发言，我认为在这里，他最有发言权。
叶修已经昏昏欲睡，突然被点到名，一时反应不过来，醒了几秒神才说：“有啊。”
魏琛嘿嘿一笑：“你说你跟苏沐秋？”
叶修很困，打了个哈欠简洁地反问：“难道不是？”
他懒得多费唇舌，这种事如人饮水，多说无用。
直到很久以后他回想起来，才承认或许旁观者清也说不定。
一顿迟来的午饭吃了一个小时，叶修叫来服务员买单，苏沐秋将橙汁喝完，问他还想不想去跳楼，不想的话他要功成身退了，接下来跟人有约。
叶修把服务生找来的零钱收进口袋，动作一顿，记起黄少天直播的最后一个part，是说alpha约苏沐秋去看电影。
他笑了笑，问：“急吗？我送你过去？”
他知道他一直没有买车，攒着钱买房。
“不用了，我打车过去就好。”
叶修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兀自说走吧，送你过去。
苏沐秋对他的自说自话似乎有点无语，不过还是起身跟上他。
上了车，叶修等他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驶了出去。
“地址？”
“啊？”
叶修侧头看了他一眼：“地址。”
苏沐秋报了个电影院的名字出来，叶修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调转车头，往电影院的方向开。
一路上都没什么交谈，快到的时候苏沐秋突然问：“要一起看吗？”
叶修一怔，不太懂这是什么操作。
苏沐秋大概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沐橙让我问你，要不要一起看。”
“沐橙？”他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见前面路边有个女孩在对着他们挥手，他轻踩刹车滑行了一段距离靠边停下，女孩拉开后座的门坐上来，笑容满面地打招呼：“叶修哥好久不见。”
叶修迅速看了眼正在手机上选座的苏沐秋，然后在后视镜里对着后座的姑娘笑道：“好久不见，今天休息吗？”
苏沐橙也是学医的，现在正在实习期，不过跟他们不在同一家医院。她点点头：“难得跟哥哥碰到同一天轮休，就约了一起看电影。叶修哥你今天也轮休？”
叶修将车子驶入地下车库，按下车窗去取停车卡，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苏沐秋说：“不是轮休难道翘班啊？”
苏沐橙趴到副驾椅背上问：“哥哥你今天相亲怎么样？我听师兄说对你很满意，不过你都没答应人家看电影。”
苏沐秋干咳一声，有点不自在地说：“不是昨晚答应要和你看嘛？而且我没兴趣谈恋爱，你以后不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浪费时间。”
叶修一边倒车入库一边听他们兄妹说话，闻言轻扬眉梢，之前莫名紧绷的心情松弛了下来，有了打趣的闲心：“你今天去相亲了？”
苏沐秋瞪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儿。”
叶修满脸无辜：“我关心朋友。”
朋友不接受他的关心，翻了个白眼说：“关心你自己吧，每次谈恋爱都被甩。”
被挖伤疤叶修也没生气，他现在心情不错，打算等下再去买两杯奶茶投喂这对兄妹。
看完电影顺便一起在商场吃了晚饭，苏沐秋中午吃得太多，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只要了些甜品。结束后苏沐橙跟朋友唱K去了，叶修则送苏沐秋回家。
路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苏沐秋让他靠边停停，进去拎了几罐纯生出来，中间夹了一瓶芬达，对着他示意：“喝吗？”
跟六年前一样，依旧没有理由拒绝。
他笑了笑，把车开到江边停下，按下车窗。
潮湿的风吹得人发懒，晚上八点钟，路灯和霓虹都已经亮起，远远望去显得缠绵旖旎。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叶修喝了一口芬达。苏沐秋灌了一大口啤酒，将喝空了的罐子捏扁。大概是因为喝得急，酒劲上来得快，他半闭着眼靠在车窗上，一副借酒浇愁的模样。
叶修不太确定地问：“是我失恋还是你失恋啊？”
苏沐秋不满地睁开眼睛横了他一眼：“当然是你，我又没恋过。”他又开了一罐，这回喝得比较正常，“你不是不能喝嘛，我好心替你喝。”
“谢谢苏大夫，”没什么诚意地道了谢，他感叹，“单身主义就是好。”
“我不是单身主义。”苏沐秋回道，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眼睛里泛起了迷蒙的雾气。
他其实酒量也不好，叶修心想，两罐纯生就能睡过去的水平，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这会儿醉醺醺地靠在一边，显得十分单薄。
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口泛起，叶修帮他把垂落的鬓发往耳后捋，露出了小巧的耳朵。他一愣，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碰那扣在耳垂上泛着微光的晶亮耳钉。
他发现苏沐秋是个意外长情的人。一个朋友交了九年，一个专业读了八年，一颗耳钉戴了六年。而且，朋友会继续交下去，专业变成工作继续深入，连耳钉，好像也没有摘下来的打算。
车厢内有些安静，他随手打开收音机，电台里女主播正在读听众的留言，并为她四年的大学暗恋点了一首歌。
女歌手伤感的声线合在沉闷的潮声中流淌在车厢内。
“不敢放心爱你再爱就伤感情/保持安全距离/好朋友才是最好的关系/太珍惜太想继续太在意我们的这份默契/情愿现在这样留在原地……”
叶修不禁转头去看副驾上的人，苏沐秋正闭着眼睛，轻轻皱着眉头，带着一股有别于平日里阳光气质的忧郁，似乎是睡着了。
他犹豫着弯起食指，蹭了蹭他的脸，感受到肌肤的温热。
手机振动了一下，他回过神来。
是吴雪峰发来的微信，问他晚上要不要出来喝酒，听说失恋了。
这算不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叶修疑惑他们是怎么知道的，点进朋友圈一看，今天刚刚分手的男朋友发表了恢复单身的宣言，还配了一张小拇指戴着戒指的照片。
他退出朋友圈，拍了一张苏沐秋喝醉了靠着车窗睡觉的照片发过去：下次你请早，这回就不用了。
吴雪峰发了一整排省略号过来。
叶修把喝挂了的人送回家，刚好遇到唱K回来被朋友送到门口的苏沐橙。她认得叶修的车，跑过来一看，惊讶道：“哥哥怎么了？”
叶修拉上手刹，说：“喝醉了。”
“你们去喝酒了？”
“是啊。”
他打开车门打算下车把人抱上去，没想到又一个人走过来问：“沐橙你怎么了？”
苏沐橙回头解释：“师兄？哥哥喝醉了。”
过来的是个alpha，闻言快走了几步，弯身透过车窗观察了一下苏沐秋的情况，口气担忧地说：“怎么喝成这样了？明明中午还好好的啊，我抱他上去吧。”
他应该就是中午跟苏沐秋相亲的那个alpha，叶修眸色微沉，左手动了动，锁上了副驾的车门。
那人拉不开车门，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叶修，问：“这位是？”
苏沐橙跟他介绍，这是哥哥的朋友，叶修，然后对着叶修介绍，这是自己的学长，比她大四届，在她实习的医院认识的。
叶修下车跟他握了握手，说：“感谢照顾沐橙。”
alpha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应该的。”
叶修一边拉开副驾车门一边对苏沐橙说：“先上去开门。”
苏沐橙点点头：“那我先上去了，师兄谢谢你送我回来。”
叶修弯身从副驾驶座里把人抱出来，有呼吸落在锁骨上，他紧了紧手，脚步没有停留地进了公寓，完全不想去管被留在身后的alpha会怎么想或者会有什么误会。
苏沐秋家在三楼，苏沐橙已经开好门等在旁边了，见他们上来，又跑去屋内开了苏沐秋的房门。
叶修把人放到床上，动作轻柔地放下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从客厅照进来的微弱光亮蔓延到他脚下。这个空间里的每个角落都带着苏沐秋的味道。他单膝跪在床上，一只手撑在他颈侧，曲起手指，跟在江边时一般，蹭了蹭他的脸颊。
柔软又细致的触感，让他有些眩晕。
“叶修哥？”苏沐橙站在门口叫他。
叶修下意识地收回手，直起身体，问：“怎么了？”
“啊？”女孩子脸上的惊讶没来得及收回，呆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走进房间说，“我帮哥哥擦擦脸。”
“我来吧。”叶修接过她手上的热毛巾，注意到苏沐橙更加讶异的目光，他动作一顿，又将毛巾放回到她手上，“还是你来吧，太晚了，我先走了。”
“哦……”苏沐橙愣愣的，“啊，好，我送你出去。”
叶修凝视着翻了个身侧躺着的苏沐秋，点点头。
03
回到上林苑已经将近午夜十二点，叶修打开玄关的灯，一回头被坐在沙发上抽烟的魏琛吓了一跳。
他现在跟几个大学同学一起合租，这种午夜惊魂倒是常常发生。
将钥匙放在鞋柜上，叶修换了鞋，在单人沙发上坐下，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大晚上不睡觉坐在这里装鬼。
魏琛吸了一口烟，说他晚上跟的那台手术，病人没有抢救过来，家属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快断气。
叶修沉默，不知如何安慰，干脆陪着他抽烟。
他把苏沐秋买来但是没喝完的啤酒拿出来，问：“喝吗？”
魏琛接过，闷完一罐，抹了抹嘴角的泡沫：“你不是不能喝吗？怎么买了这么多？”
“苏沐秋买的。”叶修说着也开了一罐，仰头喝了一口。
喝空的铁罐被扔进垃圾桶，魏琛捞过茶几上剩下的最后一瓶，说：“怎么了？叶大夫又失恋了？”
叶修不太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毕竟刚刚下了手术，估计来不及也没心情看朋友圈。
魏琛体贴地解释道：“苏沐秋上次买酒，不就是你大三失恋那会儿嘛。”他叹了口气，“我怎么没有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十年。”
“还没十年。”叶修淡淡地反驳，他们认识也不过九年。
“虚指懂不懂啊？”魏琛不满地嚷道。
喝了点酒，有人一起随便聊了几句，他心情有所好转，伸了个懒腰，趿着拖鞋进浴室洗澡去了。半个小时后出来，看到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的叶修，又拿起茶几上的那罐啤酒掂了掂，果然已经空了。他叹了这个晚上的第二口气，受不了似的摇头：“两个傻逼。”
叶修早上起晚了，早饭只是囫囵吞了几口就跟着去查房，接着进了手术室，站了四个小时，下了手术差不多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在食堂没有遇到苏沐秋，听科室里的另外一个规培生说今天急诊很忙，好像是某个酒店发生了食物中毒。
下午他跟着主治去急诊会诊，刚好遇到苏沐秋在给一个瞧起来十分壮实的病人过床。叫他们下来的急诊大夫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说：“你们是一批进来的吧？小苏很不错，虽然是个omega，力气倒是不小，做事心细又努力。你看，忙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呢。”
叶修早知道他力气不小，人看上去清瘦，过床的动作却比很多alpha都稳。
他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到CT上。
走之前他拐了个弯，把士力架塞进苏沐秋的白大褂口袋里。
正在听诊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带着口罩，显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叶修不禁微笑，拍拍他的肩，说：“记得吃。”
刚步出急诊，母亲的电话就来了，问他：“和男朋友不是交往得好好的？怎么分手了？”
叶修说晚上跟您说，现在忙。
母亲也没有勉强，很快挂了电话。
下班后他绕了点路，想着接上苏沐秋一起走。
苏沐秋正在给一个小朋友缝针，见他过来也只是抬了下眼，没有说话。
叶修靠在一边等他，视线不知不觉地从他的手上移动到他的脸上。急诊室里光线明亮，那双微垂的眼睛上，卷曲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显得专注又认真。
叶修不由有些出神，直到苏沐秋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才回魂。
“想什么呢？”
“没什么，”叶修跟着他往办公室走，“晚上吃什么？”
苏沐秋脱下白大褂，喝了口水：“回家自己做。”
叶修佩服道：“这么忙还有时间做饭，苏大夫真懂生活。”
他每次回到家都只想躺在床上睡到天荒地老，做饭洗碗这种事，从来不在考虑的行列。
“你还不是这么忙还有时间谈恋爱？”
一说这个，叶修又记起了自己晚上还要打电话跟母亲解释，叹气道：“一言难尽。”
苏沐秋看他一脸纠结，忍不住笑起来：“行了，晚上恩准你在我家吃，摆这副表情给谁看？”
叶修揽过他的肩膀往外走，笑着说：“当然是给你看。”
跟母亲回电话的事拖了一个星期，被三令五申下次轮休一定要回家一趟，怎么也逃不过了才不得不解释，只是说自己太忙，对方不能适应，和平分手。
母亲皱着眉头，怀疑地问：“是这样吗？我听你阿姨说他最近这段时间茶不思饭不想，非常难过，人都瘦了一圈。”
叶修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段，毕竟朋友圈里看起来毫无异常，对方甚至每天都在晒着恢复单身的生活有多自在，不用再苦苦等着男朋友有空、不用忍受饭吃到一半男朋友有急事走人。
在家里待到十点多，离开之前母亲对他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合适的话凑合凑合过，有误会解释清楚，再怎么说也交往了半年，我还挺喜欢那孩子的。”
叶修敷衍地应了两声，跟父母道别。本来想开车回合租的公寓，半路想起来今天苏沐秋值晚班，方向盘一转，去医院附近的粥铺打包了一碗粥给他送过去。
急诊的值班护士跟他打招呼：“叶大夫晚上好，你也来找苏大夫？”
叶修注意到那个“也”字，不动声色地扬起一边的眉毛：“今晚还有人来找他？”
“是啊，”值班护士说，“一个挺帅的alpha，给苏大夫送宵夜，”她八卦兮兮地凑近，小声问，“是不是苏大夫男朋友啊？”
“现在还在？”
护士没发现叶修忽略了她的问题，摇头答道：“走了。”
他点点头，提着外卖往急诊办公室走。
苏沐秋正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打消消乐，听见脚步声抬了下头，见进来的人是他，略微瞪圆了眼。
“你怎么来了？”
叶修拎起袋子放在桌子上：“给你送宵夜啊。”他瞥了眼吃空了放在一边的打包盒，“不过看起来好像不需要了？”
苏沐秋坐直身体，解开塑料袋的包装：“那是今晚跟我一起值班的关大夫吃了的。”
叶修一愣：“不是沐橙师兄送的？”
“是啊，”他端出温度刚好的粥，“不过前辈跟我一起值班，我总不能自己一个人吃吧？”
叶修帮他抽出一次性筷子，笑道：“你可真会借花献佛。”
苏沐秋把手机扔给他，示意他把消消乐这关给过了，喝了一口粥才说：“哪有，我给钱了的。”
叶修这下子真的讶异了：“他想追你，给你送宵夜，你居然还他钱？”
苏沐秋瞪他一眼：“我又不想给他追，把钱算清楚难道不对吗？”
叶修失笑，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天才？”
苏沐秋不自在地侧头躲了躲：“你赶紧帮我把这关过了。”
叶修收回手，笑意一分不减，埋头帮他过关。
他玩得颇得心应手，还有闲功夫问：“那钱他收了啊？”
按照alpha这种生物的尿性，不是应该打死不收吗？
“我问沐橙要了他的支付宝，支付宝转账，不收也得收。”
叶修哼笑一声，随口说：“你能转他也能给你转回来啊，天才这回有点失算。”
话音刚落，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提醒他支付宝有新的入账。
他跟苏沐秋对视一眼，退出消消乐点开支付宝，发现那个还是陌生人的账号，真的如他所说转了一笔钱回来。
叶修盯着那个数字，脸色瞬间有些不太好。
520。
苏沐秋凑过来一看，也愣了，伸手想拿自己的手机，把钱给他转回去。
叶修手腕一翻，躲过他的手，说：“你难道要跟他转来转去转一晚上？”
苏沐秋有些尴尬：“那怎么办？我都跟他说清楚了，他怎么还是不放弃？”
叶修把他按回沙发上坐好：“喝你的粥，我来解决。”
他打开微信，把苏沐橙发过来的手机号码复制了一份发给自己，然后掏出手机，用自己的支付宝账户转了八百八十八块钱过去，在备注上加了一句“感谢对沐秋的照顾”。
苏沐秋拿过他的手机一看，心痛地说：“你说我们关老师知不知道他这顿宵夜的价值？”
叶修拍拍他的头，十分淡定：“放心……”
话还没说完，快要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对话框里显示，对方又转了四百四十八块钱回来。
叶修把自己的手机放进他手里：“就说让你放心吧？”
苏沐秋对他竖起大拇指，由衷道：“佩服佩服。”
将近凌晨，急诊送来几个打架斗殴受了伤的青少年，叶修本来打算回家了，见到这个情况便留下来帮忙。刚刚才处理完一个不太严重的车祸病人的关大夫见到他，很是欣慰，毫不客气地吩咐他干这干那。
苏沐秋一边帮患者的伤口消毒准备缝针一边偷偷踢了踢他的小腿，凑近了小声说：“让你不跑快一点，现在走不了吧？”
声音隔着口罩瓮声瓮气的，叶修眼里有些笑意，手上在忙，便用头撞了一下凑过来的脑袋：“集中注意力，苏大夫。”
躺在床上的青少年没有了进来时的逞凶斗狠，苍白着一张脸大声说：“靠，我等你们救命，你们在那边打情骂俏？有没有医德啊？！”
中气倒是挺足的。
苏沐秋立马端正态度，表现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叶修看不见他的神色，不过发现他耳朵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其他。
后面的值班护士偷偷在笑，叶修无奈地摇摇头，口罩下的唇角不自觉地也扬了起来。
04
尽管前一晚凌晨才回家，第二天起床精神却还不错，魏琛着急忙慌地跑浴室洗漱时，叶修已经整理好准备出门了。
魏琛愤愤不平，一边刷牙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老叶你最近怎么回事，春风得意，瞧着就气人，不是刚刚才被甩吗？！
叶修在玄关换鞋，对于他的疯言疯语不予理会。
魏琛也不介意，从洗手间里探出个脑袋嘿嘿一笑，自问自答：“是跟苏沐秋恢复邦交了吧。”
叶修“啧”了一声：“牙膏也堵不上你的嘴？”
虽然嘴上在吐槽他，心里倒也承认，最近的好心情确实跟与苏沐秋恢复正常往来有关。
母亲早上发了条微信劝他，偶尔的口角不要放在心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来就是要互相磨合的。
叶修对此颇不以为然，他工作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下了班难道还要想着如何忍让？
吴雪峰往面里倒醋，说你还是不够喜欢，足够喜欢的话，怎么会觉得相处中的磨合是忍让？
叶修吃饭的动作一顿，脑海里闪过初恋曾经的质问。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怎么做才算足够喜欢。
值夜班的时候叶修趴在办公桌上打盹，还做了个梦。梦里的场景很熟悉，是他分手那晚，他跟苏沐秋在江边喝酒。
苏沐秋喝醉了，靠在车窗玻璃上，闭着眼睛，表情忧郁。他有些手足无措，想问他怎么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苏沐秋的眼角有晶莹的水珠渗出，沾湿了浓密的睫毛，然后顺着脸部轮廓落下来。他依旧是闭着眼的，轻声说：“叶修，你为什么不能多喜欢我一点？”
叶修抬手想帮他把眼泪擦掉，想说我非常喜欢你，喜欢到不能没有你，喜欢到不敢喜欢你。但是他被钉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
对方下车走了，单薄的身影在雾气浓重的江边渐行渐远。
他蓦然惊醒，办公室里的电话在响，急诊通知他需要会诊。
第二天回到家睡到下午三点多才醒，在医院工作的这段时间，他的生物钟已经彻底紊乱了。昨晚的梦仍旧停留在脑海，叶修闭着眼睛，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其实已经忘记初恋的模样了，然而一直清晰地记得他的质问。
他原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那句话耿耿于怀，直到昨天那个梦，他才隐隐发现，这么多年，他可能搞错了什么事。
躺在床上醒了会儿神，叶修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检查消息。
只显示着时间和日期的锁屏界面，表明没什么不识相的人在他睡觉期间意图扰人清梦。
下午三点三十六分，可以起床吃个晚饭再回来继续睡，叶修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把手机重新按开。
今天是十月十八号，意味着苏沐秋的生日快到了。
叶修一向是不怎么记这些的，常常自己的生日要到了也无知无觉，反倒是苏沐秋的，从大学开始没一次忘记过。
他一直有些得意于自己大三时送的那个耳钉，让接下来的六年里，苏沐秋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存在着他的痕迹。
这种古怪的占有欲禁不起深思，所以他从来没有仔细去想过。
他发了条微信问苏沐秋今年生日想怎么过。
苏沐秋回复了一张排班表过来，解释：夜班。
叶修愣了下，继而有点哭笑不得。
生日可能过不成，礼物却是要送的。想到这个他又开始伤脑筋，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思考苏沐秋缺什么，然而思来想去，能让苏大夫觉得缺的，好像也只有钱了。所以除了大一大家一起去KTV，大二他送了一个蛋糕、大三送了耳钉以外，接下来的几年，一律微信红包。
同寝的alpha曾经对此感到诧异，说这是不是有点敷衍？
可叶修真的认为，自己确实没在敷衍。
幸好苏沐秋也没有因此产生任何矫情的想法，这个人收钱的动作一直很利索，不会有丝毫假客气和拖泥带水。
坦荡又直率。
虽然相比苏沐秋送他的那些，比如花了十足心思的游戏银武、逃课去生日旅行之类的，好像确实是不太上心。
那回旅行是他们唯一一次大学期间的非假期旅行，记忆里是在大四，苏沐秋瞒着他偷偷计划了很久，选路线、买车票、定酒店、做旅游攻略。然后在他生日的前一天，发微信问：送你个生日旅行要不要？
简直酷到没朋友。
上了动车之后叶修问他：“万一我不答应怎么办？”
毕竟八年制的临床医学专业竞争激烈，学生们每天想的都是学习和刷绩点，生怕半路被淘汰。
苏沐秋拿着相机对着他，眼睛靠在取景器上，只露出秀挺的鼻尖和上挑的嘴唇，不怎么在意地说：“你不是答应了吗？”
旅游地点是某个沿海的城市，与课文里海峡另一边的宝岛相邻。酒店定在临近步行街的地方，不管去哪里，交通都是方便的。
最后一天是他的生日，他们去了海边，天气不好，天空阴沉沉的，不过并没有下雨。苏沐秋脱了鞋拎在手上，挽起裤脚，露出脚踝和小腿，用在当地买的十五元一把的塑料透明雨伞，在沙滩上写着他们逃课前一天老师说过的专业词汇。
叶修笑话他：“你无不无聊？”
苏沐秋鼓了鼓右边的腮帮子，将鞋子放到台阶上，转到他身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说：“寿星，背我。”
叶修从来拿他没办法，弯下腰让他跳到自己背上。
清浅又带着香味的气息从身后笼罩过来，脸颊边是另一个人的脸颊。叶修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失速，却不知道为什么。
苏沐秋手臂搂着他的脖子，附到他耳边轻声说：“生日快乐，叶修。”
耳际一片酥麻，叶修提了提托着他腿弯的手，沿着海岸没有目的地往前走。
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无所谓，他心想。
因为午饭被他睡过去了，五点没到就饥肠辘辘，他一边洗漱一边拿着手机翻外卖，附近的店早都被他们叫过了，翻也翻不出新花样。
随便下单了一份番茄鱼套餐，他打开笔记本打算再过一遍明天要跟的手术资料。
还没浏览几行，手机响了。他还在惊讶外卖今天的速度，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母亲的来电，跟他说前男友出了场车祸，被送到他们医院了。
叶修为母亲的不死心感到无奈：“妈，我们已经分手了。”
叶母沉默片刻，说：“分手了也可以去探望一下吧？正好在你们医院呢。”
叶修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想着苏沐秋正好快下班了，便应允了下来，叫好的外卖也便宜了魏琛。
即使是快下班的时间，急诊科内依旧是人满为患的架势。
叶修没费什么力就找到了躺在观察床上的前男友，除了脸色苍白了点，好像没什么大碍。
苏沐秋正在给他写病历，一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似乎怔了一下，然后迅速垂下眼，跟没看到他似的。
叶修走到他身前，刚想问他什么时候下班，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就被对方开口打断：“没什么大问题，轻微脑震荡，症状比较明显，等下转神经外科。”
“我不是……”
“苏大夫，这里你来帮忙一下！”
“好。”苏沐秋合上病历，绕过叶修快步赶过去。
除了一开始，之后连余光也没扫到他，叶修叹了口气，有点无奈，然而完全不会感到气恼，这让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毛病。
从以前到以后，应该再也没有其他人，跟苏沐秋一样，连对着他发脾气都让他觉得开心和有趣。
“叶修？”前男友睁开眼睛发现了他，叫了一声。
叶修回头问：“有什么不舒服吗？”
他摇头：“就是头痛头晕，有点想吐。你来看我吗？”
叶修没有回答，复述了一遍刚才苏沐秋的话：“轻微脑震荡，等下要转神经外科，明天可以做个详细检查，应该没什么大碍。”他将带过来的水果放在急诊病床的旁边，“这个你等不那么难受了可以吃。”
前男友轻轻“嗯”了一声，一双脆弱迷蒙的大眼睛注视着他，手指动了动，做了一个要抬起的动作：“叶修……”
“砰”的一声，旁边传来托盘落地的声音，还有护士的惊呼：“苏大夫你没事吧？”
叶修一瞬间心脏收缩了一下，回过身发现只是东西掉了而已，松了口气之后过去帮他捡起掉落的物品。
苏沐秋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回复护士的问话：“没事。”
收拾好后也不跟他说话，兀自往办公室去。
叶修跟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对仍然望着他的前男友说：“那我先走了，记得打电话叫家属过来。”
omega咬了咬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办公室里没什么人，这会儿要下班的已经差不多都下班了，值班的还在外面忙。
苏沐秋闷头整理自己的包，关掉电脑锁上柜子，没好气地问：“跟着我干吗？”
“我找你吃晚饭，不跟着你要跟着谁？”叶修好笑地盯着他气呼呼的脸，心想怎么有人这么可爱，连生气都比一般人可爱得多。
“吃什么晚饭，”苏沐秋背上包就走，“气饱了！”
叶修拉住他的手腕，哄小孩儿似的说：“哪个不长眼的惹我们苏大夫生气了？”
苏沐秋安静了一会儿，指尖动了动，撇开脸说：“没什么，被患者家属说了几句。”他咬了下嘴唇，“对不起，不应该对你发脾气。”
叶修知道他没说实话，但是并不打算再问，带着他离开办公室：“行，接受你的道歉，晚上想吃什么？”
经过急诊室，刚好遇到匆忙赶来的前男友母亲，喊了他一声：“叶修？你也在啊。”
叶修跟她打招呼：“阿姨好。”
她正想说些什么，看到他身后的omega，再看了看他们的手，愣了愣。
叶修往另一边的观察室指了指：“您往那边。”
“啊……哦，好的，谢谢。”她又打量了一下叶修身后的人，才急匆匆地走了。
上车了苏沐秋才说去吃蟹煲吧。
叶修将车子往商场的方向开。
副驾上坐着的人情绪并不高，他弯起食指蹭蹭他的下巴，说：“还不高兴啊？”
苏沐秋顾左右而言他：“你认真开车好不好，我的命在你手上。”
叶修微笑起来，收回手放在方向盘上：“好。”
苏沐秋生日那天叶修给他发红包，金额超出限制，又不想转账，于是分了好几次发。
每发一个想一句祝福语：身体健康、好运常伴、平安如意、心想事成、事事顺心、财源广进、前程似锦、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科室里带他的老师见他眼睛都不眨地发了九个满额的红包，惊讶道：“给女朋友发吗？”
叶修笑笑，说：“给好朋友。”
05
进入十一月以后，天气渐渐转冷，没有夜班时叶修差不多每天下班都会绕去急诊接苏沐秋，大部分时候能蹭到一顿晚饭，偶尔出去吃。
这样的日子十分惬意，苏沐秋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连逼着他去洗碗的样子都能让他感到愉悦。
母亲还没有放弃劝说他跟前男友复合，叶修不太懂她的执着，每次谈到这个不是找借口跑路就是生硬地转移话题。老人家不满他对自己终身大事满不在乎的态度，常常唉声叹气。
午休时又打电话来，说前男友拿了水果和补品到家里看他们。
叶修只好将要赶的病历暂时放在一边，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那些补品您跟我爸也不要乱吃。”
叶母见他没有以忙碌作为借口挂电话，趁热打铁道：“他下午去你们医院看望他奶奶，结束后你帮我送他回家吧？毕竟今天天气冷，又下雨，我跟你爸拿了他这些东西，也不太好意思。”
叶修拿老人没办法，只好说：“最后一次。”
前男友的做法让他挺头痛的，不直接来找他，而是从他那本来就不偏向他的母亲入手，又不直接说复合，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本来还想着下班后如果前男友没有联系他的话，他也不去给自己找麻烦，没想到对方直接找到胸外来。
避无可避，他只好给苏沐秋发消息说，今天多送一个人，要绕点路，他在医院外面等他。
苏沐秋回他好的。
到了车库，前男友直接坐上了副驾。叶修直觉有什么不对，可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便只好沉默着将车开去医院门口。
临近十二月，来往的行人都裹上了大衣，加上雨下得有点大，又湿又冷。
“今天晚饭怎么解决？还是外卖吗？”
可能是车厢内太过安静，omega开口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恋人般的熟稔和亲昵。
“等下跟……”
“我也还没吃，一起去吃火锅怎么样？天气太冷了，今年好像冷得特别快。”
叶修在心里叹了口气，还真是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
对方继续说：“我知道你家附近有一家新开的自助火锅店，味道很不错。”
“不用了，我跟朋友……”
“哦对，你是不是还有一个朋友，顺路送他回家吗？要不叫他一起吃吧？我现在定个位子，省得等下过去还要排队。”
“真的不用，我跟朋友约好了。”
前男友翻着手机，笑眯眯地说：“所以说让你朋友也一起啊，你送我回家，我请你吃饭，我总不能占你便宜吧。”
叶修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摇下车窗点了根烟，没抽完半根就在倒车镜里看到苏沐秋冒着雨跑过来，接着习惯性地打算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叶修愣了愣，终于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
苏沐秋似乎没想到副驾里会有人，也愣住了，一时间没了动作。
雨下得挺大，他傻站在外面，叶修皱起眉头，从后座拿了把伞，下车快步走到他身边：“怎么不打伞？感冒了怎么办？”
苏沐秋缓慢地眨了下眼，过了几秒钟才说：“我以为你会来急诊，中午就把伞借给科里的护士了。”
叶修揽住他的肩膀，拉开后座的车门：“先别说了，赶紧进去，我送你回家洗个澡。”
苏沐秋挣开他的手，抬起眼看着他，说：“叶修，我跟你说过，约会不要找我做电灯泡。”
他的眼神里有无法掩饰的隐忍和难过，叶修莫名心脏一疼，张了张嘴，正要说只是替父母送他一程，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副驾驶座上的omega摇下车窗，对着他们说：“叶修，怎么了？还不进来吗？位子定好了，我们赶紧过去吧，我饿死了。”
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里泛起了雾气，然后乌黑的瞳孔被浅薄的水光覆盖，叶修喉咙发紧，向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我只是替我妈送他一次。”
后面有喇叭短促地响了一下，有人喊道：“沐秋？还没下班吗？怎么站在这里？”
明明只见过一次，叶修诧异于自己居然记得这个声音，是苏沐橙的那个师兄。
苏沐秋深吸了口气，将眼底的泪意生生逼了回去，手腕用力挣开叶修，帮他把后座的门关好，转身去到后面的那辆车旁边，对着那个alpha说：“方便送我去一下地铁站吗？五分钟就到了。”
“好啊！”alpha惊讶了一会儿以后立马说，“我直接送你回家吧，赶紧上来，你全淋湿了。”
苏沐秋低声道了谢，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车灯亮起来，车子驶入了车道，汇入来往的车流中，没开出多远因为红灯又停下来。透过车窗可以看到，温柔的alpha正将自己的外套披在苏沐秋的肩上。
等他们驶离后，叶修才收回视线，他摊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方才触手的温度已经消失在了湿冷的空气里，现在只有一两滴冰冷的水珠斜过雨伞落在上面。
“咦，叶修你朋友怎么走了？”
omega疑惑的声音传入耳中，叶修回过神，重新上了车，说：“没什么，我先送你回家。”
前男友咬了咬嘴唇，用带着点委屈的语调说：“不是说好去吃火锅吗？”
叶修将车子开出去，单手拿起手机，给苏沐秋发了条语音：“一个小时后我到你那儿。”之后才简洁地回答车里的另一个人，“我还有点事。”
苏沐秋的信息返回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晚上还要出门。
没有遇到红灯，叶修只好单手打字：我等你。
十分钟后才收到回复，只有两个字：随你。
叶修用了半个小时把前任送回去，拒绝了对方上去坐坐的邀请。
冬天日头短，尽管才六点半不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车前的近光灯照着瓢泼的雨幕，显得朦胧又暧昧。雨渐渐大了起来，叶修将刮雨器的速度调快。
到苏沐秋家时，离说好的一小时还有十五分钟。他心不在焉地按了下门铃，没等多久，有人来开了门。
他本来以为苏沐秋已经出去了，所以看到开门的人以后愣了一下，好半天才说：“你不是说有事出门？”
苏沐秋看样子已经洗好澡了，换了件质地柔软的居家卫衣，头发应该是刚刚吹干的，身上的香气比平时略微浓郁一点，却不会让人心烦，是刚刚好的那种程度。
他好像已经恢复了平静，给叶修倒了一杯热水，说：“你不是说要来？”
叶修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热水杯握在手里灼得手心有些钝钝的疼。
厨房里的水开了，苏沐秋进去把饺子下下去，问他：“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非要现在来找我？”
来的路上脑子里乱哄哄的，想说的一大堆，现在反而一句也想不起来，张口便是：“帮我也下几个吧。”
苏沐秋无语地回头望了他一眼，一边从冰箱里取出剩余的速冻水饺一边问：“不是位子都定好了吗，怎么不去吃？”
叶修看着他轻轻踢上冰箱下面的门，又从冷藏柜里拿出榨菜，才终于明显感觉到了手心的痛感。他把热水杯放到茶几上，解释道：“本来就没有答应要去，他前两天给我爸妈送了补品，我妈让我今天送一下他。”
苏沐秋垂下眼睛，用筷子搅拌锅里的水饺，略长的卫衣袖子盖在手背上，“哦”了一声，指出来：“他想跟你复合。”
叶修起身走到厨房，帮他把开着的窗户关好，片刻之后才说：“这不关我的事。”
苏沐秋垂着眼睫毛动了动，似乎是笑了笑，轻声说：“这都不关你的事，那什么关你的事？”
“你。”
搅拌的动作停了下来，苏沐秋怔怔然地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厨房里变得安静，安静到能清晰地听见屋外雨滴拍在窗玻璃上的声音，还有水烧开的咕噜声和水饺浮动翻转的动静。
叶修抬手摸了摸他左耳上的耳钉，胸口泛滥上来的感情让他有点心悸，于是他将那句话完整地说了一遍：“你关我的事。”
苏沐秋愣了许久，明亮的瞳孔再次被水气覆盖：“不是从来没有把我当成omega看过吗？”
叶修捏着他小巧的耳垂，指腹的触感柔软又温暖，他说：“没把你当omega看，把你当苏沐秋。”
“不是没对我心动过吗？”
叶修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心疼得厉害：“大三时候的话，你记得这么牢做什么？”
“你之前还跟人交往过，对方不要你了才分手的。”他说完这句话，聚集在眼眶里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你不喜欢我。”
叶修承受不住左胸口的疼痛，终于抱住他，说：“不是不喜欢。”
从来不是不喜欢，一直都是太喜欢。
喜欢到怕自己做不好，怕因为做不好而失去。
他一直将初恋的那句话放在心里，念念不忘，并不是因为还思念什么，只是自我怀疑。他其实是在怕，怕有一天红着眼眶跟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是怀里这个人，怕有一天他跟这个人因为分手而不再联络。
情侣之间的决裂太过彻底，或许好朋友才是最好的关系。
他逃避了那么久，差点连自己都没有发现。
苏沐秋的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温热的湿意落到他裸露的皮肤上，让他有种被灼伤的错觉。他紧了紧抱着他的手，心里疑惑，自己究竟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才能忍住在过去的九年里，不伸手拥抱他。
06
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早一点问叶修的话，他可能会回答：有点麻烦。
与一个几乎陌生的人相处、在忙碌的功课和工作中抽时间学习如何忍让、承受对方认为自己不够重视的指责、在大脑中分出百分之十的空间思考怎么哄生气的恋人、和好后努力排出时间陪他吃一顿饭或者看一场电影，然后再经历同一个轮回。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初恋问他：“为什么不能多喜欢我一点？”
吴雪峰说：“你还是不够喜欢。”
他以前不甚明白，现在却完全懂了。
他不会觉得跟苏沐秋的相处是忍让，那是享受；他不用伤脑筋地去挤时间学习跟对方相处，在忙碌的工作过后亲吻那双明亮的眼睛，能够让他全然放松；他不会认为思考如何哄对方是一种负担，因为看苏沐秋从生气到忍不住微笑的过程，只会让他心动；下班以后吃一顿饭，更是珍贵的经历，他喜欢他喊他吃饭的语气和逼他洗碗时假装凶巴巴的神态，喜欢他跟他神采飞扬地讲述今天科室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似乎只要是苏沐秋，所有的不喜欢，就都变成了喜欢。
原来喜欢这种情绪，能够累积到这种程度。
周五下班后约好一起去吃饭和看电影，叶修下午跟的这台手术出了点意外，比原定结束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
苏沐秋在胸外办公室等他，趴坐在他的办公桌上玩天天酷跑。
叶修的洗手衣还没换，直接在外面套上白大褂，一只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捏捏他的耳朵说：“等很久了？”
苏沐秋摇摇头，看着他笑了起来：“我下个月要来胸外轮转了。”
叶修不禁也跟着他笑，说：“我要去急诊。”
苏沐秋紧跟潮流，选的电影是这段时间的大爆片，不过买得太晚，连着的座位只剩后排角落里的两个了。
他缩在副驾驶座上查看别的场次，考虑着说：“要不我们分开坐？七排中间和八排中间还有位子。”
叶修趁着红灯的功夫，拿过他的手机把角落里的那两张票给买了下来：“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那好吧，”苏沐秋说，“你怎么这么黏人。”
叶修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心情却出奇的愉快，在又一个红灯的时候拉过他亲了足足一分钟才说：“因为我喜欢你。”
苏沐秋脸红红的，偷偷去看对面马路的交通灯，发现还是红色，这才松了口气。
叶修察觉到他的动作，心软得要命，又手痒去捏他的耳朵。
吃饭的地方跟电影院在同一家商场，吃完后直接上到顶楼，苏沐秋去取票，叶修去买爆米花和饮料。
付款的时候看到冷冻柜里整齐码着的甜筒，大冬天的，无人问津。他目光一顿，对着收银员说：“再给我拿支可爱多。”
苏沐秋在队伍的末尾等他，见他手里还拿着一根甜筒，似乎有些惊讶，说：“怎么想起吃这个？”
叶修想了想，笑道：“没怎么，就是觉得跟你很像。”
对方眨眨眼，貌似不是很明白他的话。
叶修将甜筒放进他的手心，解释道：“名字差不多。”
苏沐秋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然后红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叶大夫眼神有问题，明天帮你在眼科挂个号，王老师的专家门诊。”
叶修唇角上扬，又想亲他了，只不过这里人来人往，他便只是把爆米花塞进他怀里，说：“可以进去了。”
放贴片和消防须知的时间里苏沐秋吃完了可爱多，影院里暖气开得足，大冬天吃这个也没什么障碍。
角落的位置不太适合观影，虽然片子非常不错，但是叶修看得心不在焉。爆米花香甜的气息飘在附近，苏沐秋专门找糖裹得多的吃，偶尔喂他一口，甜得嘴里发腻。
两个人似乎都不太专心，观众为爆破的大场面发出惊呼时，叶修转过头去亲他，黑暗里失了准头，吻落在了脸上，苏沐秋微微侧过脸，将自己的嘴唇印上他的。
亲完之后叶修咬了一口他的耳朵，压低声音说：“太甜了。”
也不知道指的是爆米花还是什么。
他想起一个星期之前的第一次亲吻。
那天晚上吃过饭，他在厨房洗好碗，苏沐秋背着手踱步过来，像是教导主任巡视一般检查了一遍那些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洗得挺干净。”
叶修擦干手，好笑地看着他。
“给你个奖励要不要？”苏沐秋突然问。
“什么奖励？”叶修双手按在流理台上，将他圈在自己的怀里，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脸颊。
苏沐秋捧住他的脸，直直地吻上来又迅速退开。
叶修一愣，嘴唇上的柔软一触即分。
苏沐秋不敢看他，眼神乱转，轻声回答：“这个。”
一个完全不带欲望的吻而已，叶修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热。他低声一笑：“我本来还想会不会太快。”
苏沐秋翻了个白眼：“快什么快，我都等了多少年了。”
叶修有些心疼又有些自责地亲了亲他：“苏大夫的初吻吗？”
怀里的人静默半晌，模糊地应了一声。
叶修眼里泛起温柔的色泽，吻住他，先是温柔的触碰，接着伸出舌尖试探着叩开他的齿关。
苏沐秋身上的气息让他的身体热得厉害，不自觉地抱紧他，吻得越发深入。
那晚他没有回合租的公寓，睡在苏沐秋的房间里。对方身上香甜的味道和掌心里灼热的温度，即使过了一个星期仍然清晰。
某次轮休回家看望父母，叶修帮他们把不能吃的补品整理出来。
午饭后父亲去楼下散步晒太阳，母亲端了水果上来，叶修帮她削了个苹果，在她开口之前交代：“妈，我交男朋友了。”
叶母面露喜色：“什么时候的事？不是之前才说没兴趣吗？”
“没多久。”
“长得怎么样？有照片吗？”
叶修放下水果刀，说：“是苏沐秋，您见过的。”
“苏沐秋？”叶母疑惑，“以前你不是说跟他没什么？”
叶修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说：“以前是以前。”
叶母点点头：“也对，”她拿起叶修削好的苹果和水果刀，进入厨房将苹果弄成瓣，插上牙签重新拿回来，才接着说，“你们认识多久了？”
“大学同学，九年了。”
老人有些恍然：“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之前没在一起？”
叶修不太习惯跟母亲说这个，便含糊道：“是我不好。”
叶母也没再追问，话题就这样被揭了过去。
没有留下吃晚饭，四点多叶修告辞了父母，开车去接苏沐秋下班。
急诊科乱哄哄的，似乎是附近出了比较严重的车祸，叶修到的时候苏沐秋正在抢救室里急救。
他靠在一边等了十几分钟，苏沐秋走出来看到他就停住了脚步。
叶修问他：“怎么样？”
他的白大褂上还染着血，神色疲惫地说：“抢救无效。”说完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去面对双手合十正在祈祷的家属。
下班前发生的事让他们心情都不太好，苏沐秋靠在车窗玻璃上闭着眼睛假寐，车子停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到了？怎么不叫我？”
叶修揉揉他的头发，目光里有些歉意：“我不怎么会安慰人。”
苏沐秋愣了下，忍不住笑起来：“叶修，我跟你认识九年，不是九天。”
叶修慢慢咀嚼了一遍这句话，这才笑着说：“是啊。”
圣诞之前苏沐秋请好了假，发情期的假总是很好批的。
午休时他对叶修说了这件事。
叶修将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给他，抬头看了他一眼。
苏沐秋埋头吃饭，装作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下了班一起去超市买东西，结账的时候留意到一旁货架上的安全套，叶修动了动手指，但最终也没有伸出手去。
开车回去的路上经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已经开过去了，又打了个方向盘弯回来。
苏沐秋疑惑地看着他。
叶修镇定地说：“我去买包烟。”
一包烟买了五分钟，回到车上见苏沐秋还在玩消消乐，他悄悄地松了口气。
将车子开进小区，停在停车位里，叶修拉上手刹，正准备下车，副驾上的人叫了他一声：“等一下。”
叶修重新拉上车门，问：“怎么了？”
苏沐秋一脸狐疑地靠近他：“你做了什么坏事？”
“我做了什么？”叶修虚心求教。
对方的手按住他的胸口，力道轻柔地一路摸下去，最后伸进他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正方形的小盒子。
叶修干咳一声。
苏沐秋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个东西，突然问：“你不想标记我？”
“什么？”被问的人一时间没理解他问话的意思。
“不然为什么要带套？”
叶修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冤枉：“我是怕你感觉太快。”
毕竟正式交往才一个多月，想十二万分地珍惜他，想给他十足的尊重和爱，想等他彻底准备好。
苏沐秋将安全套扔进车子的储物格里，没好气地说：“那你一个人在这慢慢来吧！”
他气鼓鼓地下车了，叶修低头一笑，心里又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可爱，又想请他吃可爱多了。
上了楼发现大门紧闭，叶修按了门铃，等了一分钟苏沐秋才来开门。
开了门也没理他，兀自回去阳台把没收完的衣服继续收下来。
叶修也不着急，抱胸靠在落地玻璃窗边看他。
苏沐秋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问：“这么盯着我干吗？”
叶修摸摸鼻子，在他抱着衣服经过自己时把人拉回来，连人带衣服拥进怀里：“生气了？”
“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苏沐秋下巴磕着他的肩膀说，“你爱戴就戴呗，关我什么事。”
“嗯，你最大方，”叶修顺着他的话哄他，然后澄清，“我不爱戴。”
“哦。”苏沐秋表现得十分冷淡。
于是他又澄清了一遍：“我真的只是怕你觉得太快。”
苏沐秋“哼”了一声：“怕我觉得快，那你努力撑久一点不就好了。”
之后也不等他反应，抱着衣服去收拾了，脚步有些快，像是着急跑路的样子。
叶修愣在原地，回味了好几遍才把他的言下之意听懂，不由失笑出声。
他踏入房间，从背后搂住衣柜前的人，笑着在他耳边保证：“好的，我一定努力。”
07
（略）
临近元旦，班长在班级微信群里号召组织同学聚会，说可以一起来跨年。
他们班大部分同学毕业后选择留在这个城市，来的人和不来的人大概是对半开，毕竟假期要值班的也不少。
叶修恰好跟苏沐秋轮到同一天放假，二号跟三号再回医院上班。本来想得美滋滋的，前一天下班回到家，除非地震不然坚决不出门，结果被魏琛这个元旦三天都要值班的单身汉拎出来着重说明：“老叶放假老叶放假，他要去的。”
叶修私聊他，发了一把菜刀的表情。
魏琛回他一个呲牙，笑得贱兮兮的。
所幸聚会只在晚上，并不影响第二天休息。
三十一号下班后两个人一起赶往班长定好的饭店，因为堵车所以晚了半个小时，到的时候除了他们以外的人都已经来齐了。
依旧是alpha和omega分桌坐，中间掺入占多数的beta，学生时代叶修就发现了，这个班长真的很不懂同学们的心。
尽责的班长并不清楚叶修内心的调侃，起身招呼他们落座。
叶修刚一坐下，旁边曾经同寝室的alpha就说：“你怎么还跟苏沐秋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叶修给自己倒了一杯鲜榨橙汁，反问：“你有什么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alpha笑道，“我们只是一致认为这太不可思议。”
同一桌上的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叶修扬起一边的眉梢：“有什么不可思议？”
“AO之间居然真有纯友谊？”alpha说，“这非常不可思议。”
叶修端起橙汁喝了一口，这种酸溜溜的口感他一直不怎么喜欢，不过他又喜欢闻这种味道，每次看到都会来上一杯，仿佛是一种奇怪的瘾：“确实不可思议，”他放下杯子，说，“所以不是纯友谊。”
满桌惊诧。
叶修似乎对于旁边人的惊讶浑然不觉，淡定地给自己盛了碗汤。
“你是说……”身边的alpha吹了声口哨，揶揄道，“终于不再死鸭子嘴硬了？”
叶修用筷子敲了敲桌板：“怎么我一来就这么八卦？你们之前都在聊什么？”
另一边的beta扶了扶因为低头吃东西下滑的眼镜，说：“我们在打赌你会不会跟苏沐秋一起来。”
叶修哭笑不得：“无不无聊啊？”
“不然还能聊什么？科室里的老师？严峻的医患关系？最近跟的手术？规培的轮转计划？”
在座的齐齐哀嚎一声，有女孩子说：“饶了我吧！I need 八卦啊！”
“不如叶神为人民服务一下？比如讲讲跟我们沐秋有没有……？”剩下的话没说出来，不过那挤眉弄眼的表情足够让人心领神会。
叶修夹了一块铁板香芋放进自己碗里，“啧”了一声：“现在的白衣天使怎么搞得这么猥琐，还行不行了？而且怎么就‘你们沐秋了’？问过我吗？”
可想而知，又收获了一片嘘声。
不多时，包厢里的另外一桌也躁动了起来，大概是叶修跟苏沐秋在一起的消息传了过去，那桌的omega和beta们也开始了八卦和讨论。
叶修本来想看苏沐秋，没想到目光与另外一双眼睛相撞。他微微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便只好收回了视线。
中途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上厕所，出来时又遇到了刚才无意中对视过的人。对方跟自己已经六年没有说过话，平时也尽量避开不照面，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可以说遇上了两次。
他本以为可能只是巧合，没想到对方先开了口：“叶修，好久不见。”
叶修怔了一下，然后对着他点点头：“好久不见。”
其实真正的“不见”也没多久，不过叶修知道他指的什么。
“你跟苏沐秋在一起了？”
叶修又是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询问自己，也不是很懂他问这个有什么意义。然而一开始的惊讶过去以后，他还是很自然地承认：“是的。”
“你标记他了？”
对话的对象和对话的内容都非常怪异，叶修不知道怎么说，便只是点了点头。
omega勉强地扯动唇角，说：“那我终于可以死心了。”
没等叶修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推开omega专用洗手间的门走了进去。
吃过饭他们要去KTV续摊，叶修捏了捏苏沐秋的小拇指，聪明的omega明白他的意思，跟着他偷偷跑了。
两个人开车到江边，深冬季节，附近除了他们两个神经病一个人也没有，路灯孤零零的光落在水泥路面上，看上去有些许清冷萧索。
他们靠在车边跟班长报备，说自己有事先离开，希望他们玩得开心。
叶修看着他打字，忽然记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问他：“大三的那次露营，你用什么借口跑的？”
苏沐秋回忆道：“好像是发情期来了。”他把手机放回叶修的外衣口袋里，“怎么了吗？”
叶修没有回答，扣住他在自己口袋里微凉的手，继续问：“那我发你微信，怎么不回？”
“看你烦，不想回。”
叶修笑了笑：“怎么看我烦了？”
“你当时跟我说你不把我当omega，没对我心动过，我就烦死你了，不想理你。”口气里带着点半真半假的嗔怪，还有点时过境迁的坦然。
叶修把他搂过来，又问：“后来怎么又理我了？”
“想通了呗，”苏沐秋用不太所谓的语气说，“不喜欢我又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叶修亲了亲他的脸颊。
苏沐秋笑起来：“你瞎认什么错，叶大夫今晚不太正常啊。”
他笑起来的时候瞳孔里都是零星细碎的光，很有感染力，叶修凑过去吻他，看着浓密纤长的睫毛遮掩了那双明亮的眼睛。
周围的风很冷，显得对方的温度格外珍贵。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应该是班长回复来的微信，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去管。
亲完以后他用额头抵住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地说：“没有不喜欢你。”
苏沐秋“嗯”了一声。
不远处突然“砰”的一声响，灿烂的烟花盛开在头顶，划破黑暗的夜空以后又迅速陨落凋敝，似乎是以此来纪念又一年时光的逝去。
叶修扶住他的脖子，指尖感受着他颈项的脉动，在第二朵烟花盛开之前说：“喜欢的一直是你。”
08 宠爱（番外）
毕业前夕的同学聚会包厢里，叶修已经因为一杯酒扑街了，躺在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省。同一桌剩下的alpha和beta们不知道怎么聊到了谈恋爱的问题，不可避免地说起了叶修大三时浪漫开始又无疾而终的初恋。
有人很马后炮地发表评论：“他们刚开始我就想到了，走不远的，两个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跟着有人表示同意，不过说是在他们交往一个月之后才有了这样的想法，叶修太不会疼人，omega是要宠的，像他这样的，就算一开始因为某些外在因素omega们被迷惑了双眼，交往以后也会在相处中看清。
魏琛喝了点酒，正是微醺的状态，闻言嗤笑一声：“他不会疼人？说给鬼听吧。”
众人纷纷讶然，不太信他，会疼人也不至于让一开始那么喜欢他的omega伤心地提出分手，之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魏琛故作高深地转了转桌子上的酒杯，说：“那是你们观察错人了。”
叶修对苏沐秋有一种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纵容，魏琛发现这一点，还是在距离现在相当遥远的大三。
那是一个难得可以睡懒觉的周末，叶修跟他们一起待在寝室里，嘴角叼着一根烟，随便套着T恤衫和休闲裤打游戏。
当年荣耀这个网游在他们整个学校风靡，纵然学习忙得要死要活，学生们也要挤出点时间来玩。
苏沐秋风风火火地敲开他们寝室门的时候，宿舍里还有一个刚刚起床的alpha因为懒得穿衣服打着赤膊，才五月初的天气，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短裤遮住重点部位，也不知道火气是有多大。一见他进来，alpha立马跳了起来，嚷道：“苏沐秋你怎么回事！一个omega乱闯alpha的寝室！”
苏沐秋跟着给他开门的叶修进屋，对于他的过度反应一脸莫名其妙：“怎么这么一惊一乍？你有的我又不是没有。”
走在前面叶修突然伸手盖住他的眼睛说：“小孩子不要乱看。”不理会苏沐秋“谁是小孩子啊”的反驳，又拿起室友放在椅背上的汗衫扔过去，“穿好，影响社会风气。”
alpha简直要吐血，在寝室里打个赤膊怎么就影响社会风气了！他又没出去裸奔！
魏琛正在副本里划水蹭经验，饶有兴趣地看热闹，苏沐秋被叶修捂着眼睛按在椅子上，虽然嘴上不满“小孩子”的说法，却也没有反抗，表现得十分随遇而安，吸吸鼻子说：“叶修你的烟好呛啊。”
叶修摸了一把他的头发，一边说着“要求怎么这么多”一边把刚吸了半根的香烟摁灭。
等alpha穿好了衣服，叶修把手收回来，拉了把宿舍里多余的椅子坐在他身边，就这样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了突然造访的omega。
苏沐秋将带过来的饭盒放在桌面上，一看就是去食堂现打的。叶修非常自然地打开来吃，魏琛顿时伤心太平洋：“苏沐秋，这个宿舍里不是只有老叶！”
苏沐秋眨眨眼，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你下次提前跟我说。”
叶修抽出筷子，头也不抬地说：“有你什么事儿，划你的水，而且不是叫外卖了吗？”
“靠，你早点跟我说他要来，我就不叫外卖了啊！外卖还要下去拿，又不好吃！”
他们宿舍是不准送外卖的上楼的，每次都要自己下去。话音刚落，魏琛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嗯嗯啊啊”几句，利索地挂掉电话，揣着零钱下楼了。回来后他退出了游戏，决定先填饱委屈了一上午的肚子。然而他吃个饭也不安分，捧着外卖在宿舍里游食，游到叶修旁边时他惊讶地瞪着苏沐秋眼睛也不眨地分解掉一叶之秋的一个橙装。
“我操！你们在干吗？”
“分解啊。”苏沐秋抽空回他，“我做个实验。”
魏琛啧啧称奇：“这可是橙武啊，老叶你就这么让他用来做实验？”
叶修闻言抬手捏了捏苏沐秋的脸：“爸爸橙武多，宝宝随便拆。”
苏沐秋转头瞪了他一眼：“叶修你少占我便宜！”
叶修轻耸了下肩膀，懒洋洋地一笑。
魏琛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捧着外卖回了自己的座位。
一个月后他才知道，苏沐秋分解了那些橙武，但是又送了叶修当时全荣耀网游的第一把自制银武作为生日礼物。让魏琛更加诧异的是，从叶修的表现看，他似乎事先也并不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还那么大方地拿自己的橙武给苏沐秋玩，魏琛内心微妙的连连摇头，然后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叶修手里的却邪戳死以后略有些悲愤地想：没有一个会做银武的omega是我的错吗？
苏沐秋送银武就算了，最让他不明白的是叶修给苏沐秋的生日礼物——耳钉。
究竟是什么脑回路，才会把耳钉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一个男性朋友？魏琛心想换做自己，是怎么都送不出手的。
问当事人，对方十分简洁地回答：“觉得适合他啊。”
适合在哪里？？？魏琛黑人问号。
不过后来苏沐秋特地跑去打了耳洞戴上耳钉，他不得不承认叶修的眼光还算不错，因为居然真的挺合适的。
他还记得某一次课间，叶修撩开苏沐秋的鬓发，很不要脸地感叹：“我的眼光，稳的。”
虽然是自吹自擂，但眼神里有显而易见的笑意。
更别说大夏天出门陪着苏沐秋逛学校的人工湖找灵感、大半夜因为对方心血来潮想吃烤串就在门禁前跑出去舍命陪君子，结果搞得回不来，只能在外面孤A寡O开个房共度一晚这种事。
印象特别深的是有一回在公共课上，老师讲得无趣，学生们听得无聊。他坐在叶修身边，无意间瞥见他在发微信红包，一个接着一个，整一个散财童子。他好奇地凑过去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能不能让他也蹭一个，然后发现他是发给苏沐秋——这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套写着“给我十块钱”、“给我二十块”、“还要三十块”、“可不可以再给五十块”、“最后再要九十块”的可达鸭表情包，一张张发给叶修。
这么弱智的事，叶修居然撑着下巴，嘴角微弯，配合着发了五个红包，看样子还挺乐在其中。
魏琛简直无法理解这两个人，缩回脑袋刷朋友圈，一进去就看到苏沐秋刚刚发的一条：
感谢叶老板[胜利]
下面配着微信聊天界面的截图，一串的红包，还挺壮观。
过了一会儿随手刷新，叶修在底下回复了一个叼烟小兵人的表情。
魏琛“啧啧”两声，颇有些不忍直视的感觉。
他本来只是随便在心里感慨一下这两人沦丧的道德，但是转念仔细一回想，惊悚地发现，性格其实挺酷的叶修，似乎好像仿佛，真的从来没有拒绝过苏沐秋的任何一个要求。
然而当某天他对着叶修说起这个现象的时候，当事人又一副“有吗？”的表情，对自己可以说毫无底线的宠人方式浑然未觉。
所以在听说叶修跟班里的另一个omega交往的事以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嚯，叶修在他们学校果然很红，这么假的绯闻都有人传。
那个omega喜欢叶修，他们班里挺多人知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但是并没有感觉叶修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啊。
他连连摇头，说不信不信。
方世镜奇怪地看他一眼，问他反应怎么这么激烈，难不成暗恋叶修的那个男朋友？
魏琛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我跟老叶那口味大概差了一条长江的距离。”他给自己夹了一块红烧肉，摇摇头说，“我就是不信。”
方世镜笑道：“你不信有什么用，喏，”他下巴对着右前方的某个地方一抬，“自己看。”
魏琛回头，看到叶修正在跟传说中的新晋男朋友面对面坐着吃午饭。
他从惊讶到一头雾水，最后干脆不说什么，继续闷头吃饭。
有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的直觉闪过脑海，他没有说出来，不然会显得特别没情商。
不过大约三个月，他的直觉就被印证了——叶修跟他的初恋分手了。
魏琛一条腿曲起踩在自己坐着的椅子上，一半的注意力在游戏里，一半的注意力分给室友随口讨论的内容，心想果然如此，魏半仙可以摆个摊看相去了。
09 生日愿望（番外）
苏沐秋二十五岁的生日，四分之一时间是在实习的医院里过的。
其实那天本来不是他值班，但是原本被安排值班的人临时有事，拜托他换班，他想着自己反正也没什么事，干脆答应了下来，当作日行一善。
十二点还没到，他也不急着睡觉，埋头研究上午跟的手术笔记。科里有主刀大夫刚刚下了手术，盖着毛毯躺在沙发上补眠，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挂着的钟在滴答滴答地走。
零点刚过，他的手机“嗡嗡嗡嗡”地振动起来，苏沐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望向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人，发现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才放下心来。
打开手机查看微信，消息栏一溜的小红点，很是红火。他看了一下，都是同学朋友发来的红包和祝福，红包有大有小，最多的六百元整，少的则不管几块都有，8.88、6.66等有含义的数字不一而足。
一个一个道完谢，他点开红包包得最大的那个人的对话框，聊天界面的左边排排列着三个已经被他领了的满额红包。
苏沐秋眼睛里闪着笑意，回他：谢谢叶老板！
对面的人很快回过来：还在医院？
苏沐秋：是啊，值班，我真的惨！生日还值班！
他原本只是跟对方开开玩笑卖卖惨，没想到收到了一条“等着，爸爸来救你”的回复。
对于叶修这样子占自己便宜，他已经习惯到麻木了，比较让他惊讶的是话里的意思——这是要过来？
半个小时后，猜测被证实。因为怕打扰到休息的老师而放进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苏沐秋轻手轻脚地走出办公室接通了电话，轻轻“喂”了一声。
那边静默了一秒钟才说：“你做贼啊？”
苏沐秋“靠”了一声，又检查了一遍办公室的门有没有关严实，这才清了清嗓子说：“你才做贼！大半夜的找我有什么事？”
“我现在在等电梯，等下就到你们办公室了。”
还真的过来了，苏沐秋不无讶异，下意识地往电梯那边走：“你今天晚上失眠了？”
“我只是对深夜值班的白衣天使献上一点人道主义关怀。”
苏沐秋被他逗笑了，说：“那赶紧上来吧，让白衣天使看看你的心够不够诚。”
深更半夜的，也没几个人，电梯一路直达，还没等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就到了。里面出来的人一身休闲风衣，衬得身材颀长，苏沐秋第一眼就去看他手上提的东西。
叶修似乎注意到了，勾着唇角笑起来，带着一股随意又懒散的气质：“真饿了啊？”
“废话。”苏沐秋带着他往办公室走，半道上突然想起来里面还有个人在补觉，于是停住脚步说，“不行，换个地方。”
“嗯？”叶修发出个疑问的语气词。
“我们科的一把刀老师，十一点半刚下手术，现在在里面会周公。今天一整天三台手术，其中两台大的，简直超人。”他转身回到电梯口，“上天台。”
叶修自然不会有意见，跟着他踏入电梯。
顶楼的天台还是很宽敞的，就是风有点大，深秋季节，吹进领口里凉飕飕的。
苏沐秋缩缩脖子，招呼叶修在石长凳上坐下。
叶修把带来的宵夜拿出来，最显眼的当数那个六寸大的蛋糕。
苏沐秋迫不及待地拿叉子给自己插了块黄桃，顺手给对面的人喂了一块：“叶大夫今晚真的救苦救难。”
叶大夫这顶高帽戴得没有任何心理障碍，拍掉他打算再插一块黄桃的手：“蜡烛还没点就要给你薅秃了。”
苏沐秋撇撇嘴，不甘心地收回手，转而端起一碗粥。
粥是刚煲的海鲜粥，咸淡适中，味道极佳。苏沐秋叹了口气，在心里给自己去年的生日愿望盖上“没实现”的血红大章。
从他在大三生日的那天意识到自己喜欢叶修开始，到今天，他的暗恋已经迈过了第四个年头。
并不是没想过表白，只是对方明确地表示过对自己没有心动的感觉，那么贸贸然表白，只会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尴尬，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不想失去叶修，就算只是作为朋友也好。
至少朋友不会分手，他非常乐观地自我安慰。
明白自己心意没多久之后就失恋了，经过四年的时间，现在他已经十分习惯这种状态了。
期间并不是没有埋怨过叶修，在对方说没对自己心动的时候，在他跟别人谈恋爱的时候，但这种没有道理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叶修是一个优秀的人，就算单恋，也是十分值得的，甚至偶尔他还会得意于自己的眼光。
叶修恋爱的那段时间，他刻意地减少了跟对方的来往。曾经他每个星期平均要往他们alpha宿舍跑三次，叶修谈恋爱以后一次也没去过；上课也是跟自己的omega室友坐在一起，没有再帮他占过座位——不过对方也不需要，毕竟人家男朋友会帮忙。
两个人都还是单身的时候，他不介意跟叶修行为亲密一点，但对方已经有了对象，那么疏远就是一种尊重，他不想给自己添堵，也不愿意给叶修的恋情造成不好的影响。虽然叶修自己无知无觉，可没有一个omega，能够忍受自己的alpha身边，存在另一个关系好的omega。
当然不甘心也是有过的，有一回叶修跟他男朋友正好坐在他前面的两排，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们。于是那整节课，他都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的左前方，想仔细观察一下那个omega究竟有什么特别的、自己比不上的地方。
室友察觉到他的目光，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了？
苏沐秋干笑一声，垂下眼睛，说没什么，心里想着自己真的是有毛病，感情这种事，喜不喜欢、为什么喜欢，或许本来就解释不清。
即使他认为自己没什么比不上那个omega的地方，但是叶修不喜欢，就没什么好说的。
除了不喜欢他这点以外，叶修真的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朋友，尽管因为爱说实话常常能把人噎死，可是他学习好、人仗义、脑袋聪明智商高、对朋友没话说，长得也非常不错。医学院里跟自己一样一头扎进去的人不在少数——这样一想他又感觉自己还是很幸运的，至少叶修把他当好朋友，生日的时候送的红包从来最大，甚至这两年连过年也会给他发。
前年除夕他在家里欣赏一年比一年看不懂的春晚，这人冷不丁发来一个微信红包。
他想着对方是不是错屏了，发了三个问号过去。
那边的人没让他等，回复道：压岁钱。
苏沐秋无语：你当我爸当上瘾了啊？
叶修回了个叼烟小兵人的表情，说：是啊，宝宝春节快乐。
苏沐秋叹了口气，头仰靠在沙发上，用手背遮住嘴唇，心里有些难过，这个人，对他这么好，但是就是不喜欢他。
感情的事，为什么要这么没道理，不然他还能知道往哪个方向努力。
喝了半碗粥，全身都暖了起来，苏沐秋满足地呼出一口气，问：“你不吃吗？”
叶修好笑地摇头：“你吃吧，我不饿，看你那个样子我觉得跟你抢东西吃很罪过。”
“叶大夫真的，菩萨心肠！”他非常不走心地吹了他一发。
等他喝完粥，叶修已经把蜡烛都插好了，只有三根。
苏沐秋酒足饭饱，挑他毛病：“我二十五，不是三岁！”
“我以为你永远三岁。”叶修取笑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把三根蜡烛都给点上：“许个愿？”
天台的风吹得昏黄的烛光微微抖动，而远处有万家灯火。
苏沐秋晃了晃两只脚，想了想，说：“好吧。”
叶修收起打火机，做了个“请”的动作。
苏沐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了一个跟过去三年一样的心愿：新的一岁，希望可以少一点喜欢对面这个人。
喜欢少一点，朋友做久一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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